那个夏天,好似祝融赶着火龙,将天地烧得一片通红。但香樟树的叶子依然浓绿,一层层,一簇簇相互依偎。偶尔一阵热风拂过,让知了少了些聒噪。
“请问有人吗?”此时的邮局,窗口了无一人。我继续大声问道:“请问有人吗?”
“谁啊?”
“取快递的。”
一个中年大叔,一米七左右,皱着眉头,迈着二八步,从里屋晃出来了。
他瞥了我一眼,又问了一遍:“你办什么业务?”
我赶紧递上了身份证,告诉他,我是学生,来取大学通知书。
他看了一眼身份证,又推回来,抬手示意我看挂在墙上的时钟。
“这个点我们已经下班了,下午3点上班,你下午来。”然后不等我说话,又回到了后院。
我很无奈地看了一眼等候的娟妹,“咱们去吃饭吧。”
穿过两条街,我们买了几个白馒头和两杯豆浆,还有几个粗皮褐梨。也不敢耽误时间,快步返回邮局。在大门外的台阶上,胡乱吃了一餐,等着邮局的工作人员上班。
热浪一阵阵涌来。我不时揩掉快要流入眼睛的汗水。不知过了多久,又挪到了树下。香樟果的香气,让头脑清醒少许。光影在挪动,我们也跟着挪位置。没有手表,也没有手机,只能抬头看天,估摸着时间,却不敢轻易离开半步。
树影晃动,我的心也跟着晃动。十多天前,我和好朋友林琳去了市教育局查看录取情况,看到我们的名字双双印在录取榜上,两人挽着的手瞬间也升温了8度。
没多久,她的录取通知书就收到了,当时我就住在她家里。于是我打电话询问班主任,有没有收到我的通知书。他回复说没有。当时我就纳闷了:明明我被录取了,为何其他同学收到了通知书,我的还没收到呢?
班主任窸窸窣窣又翻了一遍,告诉我,确实没有。他建议我打电话到录取学校的招生办问问。当时我们有本《高考志愿填报手册》,上面附有招生办电话。
当电话接通,我说明了自己的情况。招生办老师说,你确实有被录取,通知书已经寄出2天了。我就问地址写的是什么。招生办老师一念地址,我就知道糟糕了。那个地址,只写到镇上,哪个村哪个组都没有写,怎么能送达我家里呢?
可是,在高考前,我明明填入的地址是详之又详的呀!而且班主任还建议我改为学校的地址,方便查收。
我又打电话给班主任,询问地址的事情。他沉吟了片刻说,可能是学校教导处在录入资料时,经某位老师修改后,忘记保存了。
忘记保存?忘记保存!这可关系到一个学生的前程啊!高考前,班主任一再交待,这是人生中的重要考试,大家一定要反复检查准考证、身份证、2B铅笔、尺子、签字笔等有没有带齐,考试第一件事要写准考证号、身份证号、姓名、班级,千万别落下了!整得我们一惊一乍,患了强迫症一般,每天早上必检查证件和文具。
考试没出现问题,填报志愿也顺利,录都录取了,在收件上出现如此大的失误!还是教导处的老师干出来的。我每一根汗毛都冒着热意,每一根头发丝都带着火气!脑海里就回响着:“重新修改的地址,有可能没保存……”老师轻描淡写的小事,却关系着一个考生的人生大事。
挂了电话后,我想,只能自救了,想来想去,只有最后一个办法:去乡镇的邮局问问情况。
前路如何,我不敢想象。如果录取通知书丢了,我要何去何从?出身寒门,家里并没有什么门路。若高考落榜,我要么复读,要么外出打工,要么辍学在家、嫁人生娃、伺候庄稼。这是我想要的人生么?答案是否定的。我想读书!
我又打电话跟娟妹说了通知书出了状况。娟妹是我的好姐妹,从小我们焦不离孟,孟不离焦。她立马表态说,姐姐,你别急,明天上午我陪你去邮局。当时她在县里打暑期工,很快请了假。
第二天我们碰面后,吃了早饭又搭乘客车去镇上。十几年前的县城,交通不方便,加之班车少,错过一趟,第二趟至少要等1小时。我们赶到镇上,就到了中午12点多了。然后在大暑天里,我们傻傻地等待,身心焦灼。
好不容易熬到3点。那个中年大叔在一堆邮件里,翻找了几分钟,再次核对了我的身份证,把一个蓝色封皮的邮件给了我。
他大声说,这个邮件没人取,都放了两天了,你要再晚来半天,它就被退回去了。
邮件上明明写了座机号码。就算没人取,是不是可以劳驾您打个电话呢?
但是,18岁未满的我,不敢表达任何不满,也不敢跟这个中年大叔理论,道谢后,迅速离开。
那封邮件被我贴着胸口拿着。走了七八里羊肠小道,穿过大片松树林,直到看见田野里躬身劳作的大叔大妈们,我才慎重地打开了它。
果真是被大学录取了!那一刻,我才有一种脚踏实地的安全感,对十二年寒窗苦读的生涯,有了一个交待。
十几年流水落花,春去夏来。高考不是唯一的出路,却是我人生中非常重要的出路,是我踏出农门的跳板。我不愿复制父辈、祖父辈的人生,通过努力读书与学习,我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航向。
很多年后,当我翻开佛教的经典,唯因果二字可以解释当年的事情。而且在事情未有定论前,要主动去种新的因,才能出现新的果。
回想当时的情景:
林琳和我去教育局查看了录取情况,我们才知道被大学录取了;
她收到了通知书,我没及时收到,才会打电话询问班主任;
班主任说没收到,告知我询问高校招生办,我才得知收件地址只填到镇上;
地址只填到镇上,我才赶去镇上邮局询问;
及时赶到邮局,我才最终在邮件退回之前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。
这中间因因果果缠绕,少了哪个环节,我都有可能错失上大学的机会。哪有什么命理运气,都是种因结果而已。如果地址定的是学校,哪还有后来的曲折呢?
这也给我上了重要的一课:人生是多样性的,世事也是无常变化的,在浩瀚广阔的世界里,我们要学会给自己的人生掌舵。
撰稿:何所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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